洞中方一日,人间已一春,刘晨、阮肇的内心掠过一丝愧疚、一丝凄凉和一丝感伤。老态龙钟的七世孙絮絮叨叨的告诉自己丰神如玉的先祖,古老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两位祖先一去不回。无家可归的刘晨和阮肇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飘然遁去。

    两百年后的西晋太康八年,天台山一条幽静的小路,有人邂逅了曾经的采药人,二百年的风霜没有给风采依旧的刘晨和阮肇留下任何岁月的印记,他们,依旧那么的年轻,依旧那么的英俊,依旧那么的飘逸。

    从此,天台山和桃花源一起,成为文人心目中的乐土,成为士大夫诗词中的常客,也成为市井细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瞬间已是八百年后,天台山迎来了又一个采药人,来自千里万里之外的长安。

    神光离合的天台山,草香石冷的天台山,仙气氤氲的天台山,将因为这个采药人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地覆天翻的改变。

    飘然而至的台州刺史柳泌,刚一到任,就挥动手中的长鞭,逼迫台州百姓走入层峦叠嶂的大山,去寻找那不曾存在过的梦幻。从此,幽静的天台不再那么幽静,触目可及的都是喧嚣杂乱的人群;从此,祥和的天台不再那么祥和,充盈于耳的全是采药人喋喋不休的怨言;从此,神秘的天台将更加神秘。

    当年,无意插柳的刘晨和阮肇却得到了柳荫一片,如今,兴师动众的柳泌有心栽花却没有等来鲜花烂漫。纷纷扰扰中,一年的时光早已悄然逝去,约定的期限到了,翘首以盼的柳泌却没有等来那株期待已久的仙草。万般无奈,走投无路的柳泌举家逃入了云遮雾绕的天台山,或许,他的心里还残存着些许希冀,些许梦幻;或许,他还幻想着能够像刘晨和阮肇那样,和美丽的神仙来一个美妙的邂逅;或许,他还希冀着“洞中一日,世上一年”的传说是真的,这样,他就可以利用时空的错位,躲过死亡的结局。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几个月后,山谷深处,浙东观察使捉住了东躲西藏的柳泌。

    走出这座仙气氤氲的大山,柳泌悲哀的发现,天空还是大唐帝国的天空,元和十四年依旧是元和十四年,除了天气有些转凉,没有任何改变。柳泌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他一定是在劫难逃:骗局已经被戳穿,这场求仙求药的闹剧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散场锣鼓敲响之时,就是我柳泌毙命之日。此时此刻,柳泌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的前辈,方士栾大。对,就是那个作了驸马,又被汉武帝砍了脑壳的栾大。莫非,我即将要步其后尘?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事实证明,柳泌显然是过于悲观,或者说过于乐观了。因为,他只猜到了一半。

    是的,闹剧结束了,但悲剧才刚刚开始,悲剧的主角当然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他,也将在这场悲剧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非常重要。因此,他暂时不会死,当然,只是暂时而已。不过,当死神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一定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被一刀两断。

    关键时刻,将柳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正是他的推荐者,那个臭名昭著的李道古,李大人。西洋镜被拆穿的时候,柳泌想起了栾大,李道古则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推荐了栾大的人,因为,他也被刘彻送回了姥姥家。柳泌死不死无所谓,关键是自己绝不能死,贪了那么多真金白银,还没有好好享受,怎么舍得去死!李道古忽然想起了李纯御案前落满了灰尘的那堆白简,随手拿出其中任何一件,都可能要了自己的老命。要想挽救自己,就不能失去李纯的欢心,要想保持住这份恩宠,就必须将拆穿的西洋镜修好,光滑如新。所以,柳泌不能死,也不会死!于是,李道古卖弄精神,鼓动其三寸不烂之舌,两行伶俐之齿,目的就是让李纯相信一件事情: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一个小小的误会。很快,李纯信了,信的一塌糊涂。

    就这样,被押回长安的柳泌逃过一劫,不但逃过一劫,还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他也失去了某些珍贵的东西,比如说,自由。现在,他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兴唐观。因为那里有一样他很熟悉的东西,丹炉,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丹炉。

    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唐天子,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从此,这两个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紧紧的拴在了一起;从此,他们将同呼吸、共命运,手拉手的走向死亡。
------------

第二十章:飞入青霄更不回 七

    回到长安,柳泌惊喜的发现,自己已不再孤单,因为李纯的身边,又多了几个自己的同类。这些人中有太上老君的徒子徒孙,有释迦牟尼的善男信女。望着这些人春风得意的在皇宫自如的出入,柳泌的嘴角拂过一丝苦笑:进来容易,要想出去,那可就难喽!不过,也好,一旦有什么不测,至少可以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

    在宗教信仰问题上,李纯无疑是一个开放的人,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在李纯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我给你富贵功名,你给我不老长生,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双赢!只要能够成仙成佛,我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因此,当天台山的道士柳泌正为其殚精竭虑的寻访仙药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纯却耐不住寂寞,转而对佛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僧人大通一跃成为大唐天子的新宠,出入皇宫如走平地,大有取代柳泌之势。更要命的是,李纯还兴致勃勃的发起了另一场闹剧,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迎奉佛骨。

    所谓佛骨,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佛的骨头。佛者,大彻大悟之僧人也。无论怎样的大彻大悟,僧人终归还是僧人。僧人也是人,无论怎样的超凡脱俗,无论怎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僧人终归还是人。是人就得死,早早晚晚都得死,不管你是僧人,还是道人!不对,不对,出家人是不会死的,因为,在道教那儿,那叫白日飞升,那叫尸解,那叫羽化成仙;在佛教那儿,那叫圆寂,那叫涅槃,那叫证道,总之,不是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死也好,羽化也罢,涅槃也罢,都会留下一具臭皮囊。这具臭皮囊当然会逐渐的变臭,逐渐的腐烂,逐渐被微生物分解,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普通人的白骨只是白骨,至多只会引起人们对逝者的尊重和思念,不会有太高的价值。僧人不是普通人,大彻大悟的僧人尤其不是,所以,他们留下的白骨就不再是白骨,而是舍利,金贵的很。不过,金贵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因为,舍利,在佛教徒的心目中,那是圣物。其份量即使比不上伊斯兰教的《可兰经》,基督教的《圣经》,可也差不了多少。

    李纯迎奉的佛骨来自法门寺。相传,佛陀释迦牟尼涅槃于菩提树下,身后留下了他的佛骨舍利,被分别珍藏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一个半世纪之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取出阿阁世王珍藏的四升舍利,再加上埋在其它地方的佛骨舍利,制造出了八万四千个宝匣和八万四千个宝盖,用八万四千匹彩色的绸缎包裹起来。然后,神奇的阿育王又“役使鬼神,一日而造八万四千塔”。这八万四千座宝塔,其中有五座在中国,中国的五座宝塔中有一座在秦国岐山。的法门寺。因此,李纯要迎奉的不是一般的佛骨舍利,而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意义自是非同小可。

    其实,李纯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在大唐帝国建立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两次迎奉佛骨的事件,分别是元魏二年和仁寿二年。大唐贞观五年,岐州刺史上书太宗皇帝,说什么地宫“三十年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照这位先生的说法,只要三十年恭迎一次佛骨舍利,就会年年五谷丰登,岁岁马放南山,神奇的很。对于这些荒诞的说法,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宁可信其有,于贞观五年二月十五日供奉佛骨于寝殿,从此,每隔三十年,大唐帝国都会迎奉佛骨一次,从不曾间断,也没有发生大的争议。太宗贞观五年,高宗显庆五年,武则天长安四年,肃宗上元元年,德宗贞元六年,迎奉佛骨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的惯例。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一直延续到元和十四年,这已经是第八次迎奉佛骨舍利了,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迎奉佛骨的事情上,李纯已极尽疯狂。为了显示其最大的诚意和热情,疯狂的李纯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在神策军和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李纯亲自来到了法门寺,亲自恭迎佛骨舍利上路,其热情,其规格,不仅远远超过了他的七个前辈,也令满朝公卿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李纯的疯狂点燃了整个帝京,当佛骨舍利经过光顺门进入城中的时候,整个长安和李纯一起陷入了极度的疯狂。十里长街,到处都是汹涌澎湃的人潮。为了在这场群魔乱舞的饕餮盛宴中争得一席之地,甚至出人头地,欲与群魔试比高,各色人等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的出钱,大把大把的撒钱;有宝的献宝,金银珠宝、稀世奇珍都一股脑的搬出来献宝;有力的出力,数百名民夫拉着安放佛骨的香车软舁,缓缓走过长街。没钱也没宝,甚至也没有机会效力的人也不甘示弱,为了能够瞻仰和供奉佛骨,他们纷纷使出了狠招,自残:烧顶、灼背、截指、断臂,种种耸人听闻的手段,都眼也不眨的招呼在自己身上,只是为了供奉那一段无知无觉的死人骨头。

    “妖气欲昏唐社稷”,庄严肃穆的佛陀脚下,大唐天子李纯亲自导演了一出百年魔怪舞翩跹的人间闹剧。
------------

第八十章:飞入青霄更不回 七

    回到长安,柳泌惊喜的发现,自己已不再孤单,因为李纯的身边,又多了几个自己的同类。这些人中有太上老君的徒子徒孙,有释迦牟尼的善男信女。望着这些人春风得意的在皇宫自如的出入,柳泌的嘴角拂过一丝苦笑:进来容易,要想出去,那可就难喽!不过,也好,一旦有什么不测,至少可以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

    在宗教信仰问题上,李纯无疑是一个开放的人,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在李纯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我给你富贵功名,你给我不老长生,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双赢!只要能够成仙成佛,我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因此,当天台山的道士柳泌正为其殚精竭虑的寻访仙药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纯却耐不住寂寞,转而对佛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僧人大通一跃成为大唐天子的新宠,出入皇宫如走平地,大有取代柳泌之势。更要命的是,李纯还兴致勃勃的发起了另一场闹剧,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迎奉佛骨。

    所谓佛骨,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佛的骨头。佛者,大彻大悟之僧人也。无论怎样的大彻大悟,僧人终归还是僧人。僧人也是人,无论怎样的超凡脱俗,无论怎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僧人终归还是人。是人就得死,早早晚晚都得死,不管你是僧人,还是道人!不对,不对,出家人是不会死的,因为,在道教那儿,那叫白日飞升,那叫尸解,那叫羽化成仙;在佛教那儿,那叫圆寂,那叫涅槃,那叫证道,总之,不是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死也好,羽化也罢,涅槃也罢,都会留下一具臭皮囊。这具臭皮囊当然会逐渐的变臭,逐渐的腐烂,逐渐被微生物分解,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普通人的白骨只是白骨,至多只会引起人们对逝者的尊重和思念,不会有太高的价值。僧人不是普通人,大彻大悟的僧人尤其不是,所以,他们留下的白骨就不再是白骨,而是舍利,金贵的很。不过,金贵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因为,舍利,在佛教徒的心目中,那是圣物。其份量即使比不上伊斯兰教的《可兰经》,基督教的《圣经》,可也差不了多少。

    李纯迎奉的佛骨来自法门寺。相传,佛陀释迦牟尼涅槃于菩提树下,身后留下了他的佛骨舍利,被分别珍藏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一个半世纪之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取出阿阁世王珍藏的四升舍利,再加上埋在其它地方的佛骨舍利,制造出了八万四千个宝匣和八万四千个宝盖,用八万四千匹彩色的绸缎包裹起来。然后,神奇的阿育王又“役使鬼神,一日而造八万四千塔”。这八万四千座宝塔,其中有五座在中国,中国的五座宝塔中有一座在秦国岐山。的法门寺。因此,李纯要迎奉的不是一般的佛骨舍利,而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意义自是非同小可。

    其实,李纯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在大唐帝国建立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两次迎奉佛骨的事件,分别是元魏二年和仁寿二年。大唐贞观五年,岐州刺史上书太宗皇帝,说什么地宫“三十年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照这位先生的说法,只要三十年恭迎一次佛骨舍利,就会年年五谷丰登,岁岁马放南山,神奇的很。对于这些荒诞的说法,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宁可信其有,于贞观五年二月十五日供奉佛骨于寝殿,从此,每隔三十年,大唐帝国都会迎奉佛骨一次,从不曾间断,也没有发生大的争议。太宗贞观五年,高宗显庆五年,武则天长安四年,肃宗上元元年,德宗贞元六年,迎奉佛骨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的惯例。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一直延续到元和十四年,这已经是第八次迎奉佛骨舍利了,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迎奉佛骨的事情上,李纯已极尽疯狂。为了显示其最大的诚意和热情,疯狂的李纯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在神策军和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李纯亲自来到了法门寺,亲自恭迎佛骨舍利上路,其热情,其规格,不仅远远超过了他的七个前辈,也令满朝公卿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李纯的疯狂点燃了整个帝京,当佛骨舍利经过光顺门进入城中的时候,整个长安和李纯一起陷入了极度的疯狂。十里长街,到处都是汹涌澎湃的人潮。为了在这场群魔乱舞的饕餮盛宴中争得一席之地,甚至出人头地,欲与群魔试比高,各色人等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的出钱,大把大把的撒钱;有宝的献宝,金银珠宝、稀世奇珍都一股脑的搬出来献宝;有力的出力,数百名民夫拉着安放佛骨的香车软舁,缓缓走过长街。没钱也没宝,甚至也没有机会效力的人也不甘示弱,为了能够瞻仰和供奉佛骨,他们纷纷使出了狠招,自残:烧顶、灼背、截指、断臂,种种耸人听闻的手段,都眼也不眨的招呼在自己身上,只是为了供奉那一段无知无觉的死人骨头。

    “妖气欲昏唐社稷”,庄严肃穆的佛陀脚下,大唐天子李纯亲自导演了一出百年魔怪舞翩跹的人间闹剧。
------------

第八十一章:飞入青霄更不回 八

    窗外,喜气洋洋的长安,欢庆的锣鼓敲破了天;窗内,忧心忡忡的韩愈,紧皱的眉头拧成了锁。此时此刻,刑部侍郎韩愈忽然体味到一种悲哀,一种浓郁的悲哀,一种屈原曾经有过的浓郁的悲哀,一种叫做“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作为武力削藩的坚定支持者,韩愈曾经对这位少年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对大唐帝国的复兴抱有很大期待,对帝国的未来有过美丽的憧憬;一度,李纯确实表现的很出色,非常出色,西蜀刘辟,东吴李琦,淮西吴元济,淄青李师道,一颗颗桀骜不驯的头颅在红尘中纷纷滚落;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卢龙节度使刘总,义武节度使韩弘,横海节度使程知权,一个个纵横天下的盖世枭雄,在威严的长安面前,纷纷低下了曾经高昂的头。天宝裂变后,一度脱离长安控制的各地藩镇,在李纯的打理下,一个个重新纳入了大唐帝国的版图,晚唐的残山剩水也因此依稀具有了某些恢弘的盛唐气象。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甜蜜的梦总是容易醒,第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应该就是韩愈。十几年来,无论政局怎样动荡,无论形势多么微妙,韩愈都坚定的站在了武力削藩这一边,成为李纯最忠实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之一,如今,十几年的苦苦守候,终于等来了阴霾散去的的那一天。然而,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韩愈却悲哀的发现,月光虽然皎洁,却怎么也照不到自己。

    本来,淮西平定是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都很高兴:韩愈很高兴,李愬很高兴,裴度很高兴,李纯也很高兴,总之,大家都很高兴。然而,很快,就有人高兴不起来了,这个高兴不起来的人,正是韩愈。

    说起来,都是文章惹的祸:淮西平定,那是天大的功劳,依照惯例,是要刻石纪功的,撰写碑文的任务,裴度想都没想就交给了韩愈,谁让韩愈的文章写得那么好,名气那么大呢。要说韩愈的文采,那可没得说,一篇《淮西功德碑铭》一气呵成,一挥而就。很快,韩愈的大作就被刻成了碑文。很快,韩愈就惹上了麻烦,大麻烦。

    带头闹事的人叫石烈士,石烈士的真名当然不叫烈士,至于叫什么,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史书上没写。我只知道,他是李愬麾下的一员猛将,有些时候,猛将似乎也可以理解为愣头青,恰巧,石烈士就是一个愣头青,一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韩愈的大作刚刚登上石碑,石烈士就干了一件事,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他推倒了石碑!

    凡事都有因果,石烈士虽然是个愣头青,却不是十足的傻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推倒这样一块刻石纪功的石碑,可不是小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其实,石烈士的冲动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一块歌功颂德的石碑,是人都想在上面留下个名字,那样,就可以流芳百世,想想就爽。但碑文肯定不会太长,难免挂一漏万,不巧,韩愈漏掉了一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类人,名将,淮西战场上摧城拔寨的名将,比如说李光颜,再比如说李愬。漏掉李光颜也就罢了,毕竟他没背景,没后台,顶多回家生个闷气,摔个碟子打个碗什么的,也就过去了。李愬就不同了,人家家族有势力、有背景,兄弟又多,且个个身居要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还娶了一个更有背景的老婆,因为他的老婆是公主,大唐帝国的公主。

    石碑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李愬当然很不高兴。不过,李愬号称儒将,颇有儒雅之风,因此并没有说什么,他的部下可没有他这样的涵养,一生气,一激动,就在石烈士的倡导下,推倒了刚刚立起的石碑。按说,这件事情应该不难处理,把闹事的抓起来就结了,偏偏这个人还不能抓,因为石烈士的背后是李愬,李愬的背后是公主,公主的背后是皇帝,怎么抓?地方官不好解决,只好逐级上报,报来报去,就报到了李纯面前。这时候,李愬的老婆跳了出来,跑到皇帝面前,使出女人惯用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

    要说皇帝就是皇帝,水平就是高,做事那叫一个嘎嘣利落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什么?没李愬的名字,那还了得,砸了,砸了!重写,重写,找个人重写!找谁?那就段文昌吧,他的文章水平还可以,比韩愈也差不了多少。

    就这样,李纯的板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韩愈的身上,连个甜枣也不给。对此,韩愈感到很委屈,碑文内容是上边的意思,对此,李纯是心知肚明,黑锅却要自己来扛,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这不公平!

    委屈归委屈,韩愈并没有因此而心存怨恨,作为一代大儒,这点度量,韩愈还是有的。真正让韩愈痛心疾首的是李纯的改变,不好的改变。曾经。他以为,李纯是太阳,在每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持续不断的散发着光和热,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光明和温暖。如今,他发现,他错了,李纯不是太阳,而是月亮。尽管月圆时分,也会月明如昼,不过,明亮的月光中总会有一丝丝阴凉和肃杀之气。更何况,月亮总有圆缺,从缺月变成圆月,李纯用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但由圆月变回缺月,李纯仿佛只用了十五天。

    大功之后,逸欲易生,淮西早已经雨过天晴,淄青的阴霾也逐渐散去,志得意满的李纯未免有些得意忘形,潜伏的缺点和矛盾逐渐浮出了水面,逐渐的扩大和激化:他一意孤行的坚持不立皇后,他处心积虑的要废立太子,他满怀狐疑的压制大臣,他近乎溺爱的宠信宦官,他穷奢极欲的大兴土木,这些,都让韩愈不爽,很不爽,但这还不是最不爽的。对于这位曾经的偶像天子,韩愈最不满的,其实是李纯对长生术的狂热和痴迷,虽然他自己也服药。

    为了寻找传说中的不老仙草,李纯任命江湖术士柳泌出任台州刺史,同时,还郑重其事的赐予他象征着无上荣誉的金鱼紫衣。对此,大臣们自然有意见,谏官们立刻行动起来,纷纷上表表示反对,李纯将这些上书一份份都扔进了垃圾箱,然后极不耐烦的对大臣们说:“烦一郡之力而至神仙长年,臣子于君父何爱焉!”我是君,是父;你们是臣,是子。君父要长生,你们这些臣子却连一个郡的民力都不舍得,你们对君父的爱表现在哪里!李纯的话很有力度,也很有杀伤力,大臣们顿时哑口无言,再也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只能将不满和叹息埋藏在心底。

    韩愈不是谏官,没有权力在皇帝面前说三道四,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李纯,他们的君父,一转身,就对迎奉佛骨表现出同样的热情。望着窗外群魔乱舞的末世颓相,韩愈拍案而起,他已经忍无可忍,所以,无需再忍,大不了,豁上自己的一条老命,也要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

    几天后,李纯的案头多了一份奏章,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章。在这篇名为《谏迎佛骨表》的奏章中,韩愈满怀向往的谈到,没有佛光照耀的岁月,生活是如此美好,从上古时代的黄帝,到尧舜禹汤,再到文王、武王,这些不知佛为何物的古代帝王,却一个个福寿绵长。

    可是,自从那匹东来的白马驮来了佛经,我们就再也找不回昔日的美好时光。那个三次舍身佛寺的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却没有得到佛祖的任何庇佑,反而被叛将侯景围困在了台城,一代帝王,就这样在饥肠辘辘中死去,不知当时,佛在哪里?最后,我们的大文豪骄傲的宣布:如果因为我的狂言妄语,佛祖要给人间带来灾难,那就让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在我的身上吧。

    冷峻的古文中,其实掩藏着一颗火热的心,韩愈希望能够用响鼓重锤,唤醒迷失了自我的皇帝。可惜,李纯读到的不是韩愈的良苦用心,而是诅咒,最最恶毒的诅咒!梁武帝的故事,李纯自然非常熟悉,再熟悉不过。透过奏章的字里行间,李纯仿佛看见白发苍苍的梁武帝僵卧在台城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李纯打了个寒战,难道,难道自己也要像那位可怜而又可悲的梁武帝那样悲惨的死去?难道十四年春意盎然的长安,却只能迎来“六朝如梦鸟空啼”的凄美结局?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3914 3915 3916 3917 3918 3919 3920 3921 3922 3923 3924 3925 3926 3927 3928 3929 3930 3931 3932 3933 3934 3935 3936 3937 3938 3939 3940 3941 3942 3943 3944 3945 3946 3947 3948 3949 3950 3951 3952 3953 3954 3955 3956 3957 3958 3959 3960 3961 3962 3963 3964 3965 3966 3967 3968 3969 3970 3971 3972 3973 3974 3975 3976 3977 3978 3979 3980 3981 3982 3983 3984 3985 3986 3987 3988 3989 3990 3991 3992 3993 3994 3995 3996 3997 3998 3999 4000 4001 4002 4003 4004 4005 4006 4007 4008 4009 4010 4011 4012 4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