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瓶儿好奇:那这世间可就没什么地方可放这果子了吗?

    先生摊开手:人领天罚,乃五行之外,就可以拾这果子。

    白瓶儿听得似懂非懂,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树怎么长的这么歪啊。

    你看那树下是什么?

    白瓶儿指着一棵蕨类植物答道:桫椤草。

    这草你见过?

    这草在青城最是普通不过了,当然见过。不过这株小了些。这桫椤草要是收拾停当,可以长成大树一般的。不过既然活在这大树之下,自然就高不过这树。

    那怨这树咯?

    白瓶儿似乎对桫椤很了解,说:倒也不一定,这里这么冷,照说桫椤是受不得寒冷的,可是它至少还能活着,说不定也是受了这树的荫庇。

    先生问,那这树如何?

    白瓶儿老实应道:好丑啊。

    先生朗声大笑:我初见这树时也觉得好丑。

    我曾想,若我死了,便就葬在这儿,跟这丑树小草作伴。

    白瓶儿说:先生怎么会死呢?

    我原也以为自己永不会死,是我弟子替我算出来的。

    白瓶儿诧异道:你的弟子居然能算出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情?

    “是啊,她陪了我很久,学会了我所有的本领。这一世,我也只牵挂她一人。”

    白瓶儿恍然大悟,说道:哦,那这里一定是他替你选得福地咯?

    “你看看周围。”

    白瓶儿环顾了一周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一座极高的山上。她走到崖边向前远眺,一片白茫茫的云海绵延不绝,一座座雪顶从中立了出来,仿佛云海里激荡起的浪潮。脚下皆雪,远山亦白首。这才记起来问一个最该问的问题:我们在哪?

    此处是白首山,不老峰。那云海下面,就是天下第一城,盗城。

    道城?

    白瓶儿踮脚去望,想把自己的视线从这层层叠叠的云海之间穿过去。试了一会儿,她转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先生。

    你想去,自然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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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天下第一城

    白瓶儿闻言大喜,三步并两步从崖边小跑过来,把手放到先生的掌心里,然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兴奋而轻轻颤动。须臾之间,白瓶儿耳边就从山间的风雪变成了鼎沸的人声,或叫卖,或询价,或摆龙门,或请送客,或卿卿我我,或叮叮咛咛,好不热闹。

    长街上一眼望去,人比肩接踵,店家幢幡飘舞;车马凌乱,一派繁华。

    白瓶儿和先生此时正坐在临街的茶馆里,前者坐不住,一下也不能安分;后者坐得稳,撑着头,看着眼前的茶水。

    白瓶儿扯了扯先生的衣角撒娇道:先生。

    先生半眯着眼,仍旧盯着那在水中渐渐展开的茶叶说:我一逛街就头疼。

    白瓶儿在先生身侧坐了下来,告求道:先生先生,就走几步,你看前边的那家布匹店了没,走到那儿,我们就停了。

    先生有大智慧不说,年岁又长,在人间有大阅历,当然一眼就看穿白瓶儿这得寸进尺的小伎俩,于是应道:那...好吧。

    上当这种事,可以把人分成好多种。一次当都不上的肯定是独具慧眼,上了几次当学乖的也算明白事理,像先生这种上了无数次当仍旧不停找当上的,有一个言简意赅的话去形容他:作。

    道城在大地西侧,是最古老的城池。千年以降,底蕴深厚,如今已经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妖兽也相对少,交通也就安全了些。天南地北的财货汇聚于此,青江这边城小镇自是不能比。

    白瓶儿走在前面,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奇。左看看右瞧瞧,这里问问那里撩拨撩拨,像是一只俏皮的兔子。很“作”的先生也起了身,跟在后面。白瓶儿拿了什么东西都要去问问,拿来给先生瞧瞧,先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通通都只应答道嗯嗯嗯,买吧买吧买吧。白瓶儿却不乐意,摁住先生手里的钱说待会待会再待会。商家也不恼,以为遇到个会持家的,反而介绍的更加起劲。

    先生看着店家和白瓶儿两人对话,之所以说是看着,是因为先生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说话的内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摊上。只注意到白瓶儿微抿嘴唇,睁大双眼,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些个细节,如同专研什么极为复杂的学问。店家不敢正视白瓶儿直勾勾的眼睛,眼睛一直盯在手里推荐的物件上,只时不时回头瞟一眼白瓶儿。

    时间过得很快,先生眼里的世界却很慢。他看着每一个细节,有那么极为细小的一刹那,想把白瓶儿的脸含在自己的手里面,告诉她其实不用活的那么谨慎。

    他却没那么做,他看了看远处的天,几块乌云还是聚集起来。先生眼神一暗,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一直盯着门外,白瓶儿以为他等的不耐烦了,便推着先生的肩膀出了那家店,边推便说,先生先生,布匹店可还没到,你可别赖皮啊。

    说着白瓶儿并不顺着大路而是拐进了一个小巷,开始曲线前行。茶馆距布匹店也不过百来米,这么一绕路,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一路下来,白瓶儿却只买了一根细细的红绳。

    先生看着那根摆动的红绳,头晕得更厉害的了。

    白瓶儿觉得这里真好,那堵城墙外的世界真好。

    白瓶儿自小未出过青江城,所有的记忆都囹圄于小小城墙之内。而人其实对于边界有一种本能的叛逆。当一堵墙遮住你的视线时,你就想着逃离。当一座山横亘在你面前时,你就想要攀登。当一汪洋延伸出你的视线时,你就想要远航。白瓶儿也一样,虽然克制,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想离开青江。也许所有青江里的普通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边界会阻挡着你,同时也总是提醒你,这个世界除了目之所及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而关于未知,人总是会好奇,害怕,焦虑,兴奋。大多数情况下,快乐美满并不是人的追求,人始终倾心于复杂的,新鲜的感觉;而又有什么比未知更复杂,更新鲜的呢。

    不论人生何处结局,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在翻越那座墙。

    有些人幸运,他们翻过了那座墙,浸淫在那奇妙的未知里。

    有些人勇敢、耐心、单少了点机缘,于是他的时间比追求更早耗尽。他在控诉挣扎中,被死亡所捉住。

    有些人虔诚、懦弱,他看到了那座墙,跳了几下,就背对着,静坐在墙的阴影里,希望时间能够忘记自己,希望自己放下好奇。他在恐惧和寂寞中,被死亡碾碎。

    白瓶儿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后一种,如果没遇到先生,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看一眼城墙外的世界,更别说来到这天下第一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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